火车在继续向前行驶,一铲铲黑色的煤被投进蒸气机车的锅炉中,在火焰升腾中,一条白色的雾带随之在这片天与地之间挥洒飘扬,将一片片绿色的山,一条条蜿蜒曲折的小溪,飞快抛到身后。
虽然车厢被打得破破烂烂,如果把自己的身体用力靠上去,就可能直接摔到车厢外边,每个脸上更是沾上了浓浓硝烟和灰尘,但是他们却都在笑。每一个人都用热切的眼神望着雷震,看他们的表情,当真像是像极了一群刚刚做了好事,就渴望获得老师赞扬的孩子。
在形势绝对不利的情况下,拼死反戈一击,以零伤亡的代价成功保住整列军车,全歼潜入到军车上的日本特工,更用固定在列车上的战车高射机枪,成功击落一架俯冲式轰炸机,他们当然有受到赞扬的资格!
可是,雷震却没有笑,事实上,他的脸色阴沉似水,望着摆放在面前的战利品,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
这些日本特工,他们潜入军车,协助轰炸机锁定目标,当然是有备而来,做足了准备工作。仅仅是从这七具尸体的身上,特务排官兵就搜到了一台小型发报机,烟雾弹,在夜间可以为轰炸机锁定目标的三色信号弹,日本南部军部厂出产九四式八毫米口径自卫手枪,可以在几秒钟时间内致人于死命烈性毒药,麻醉剂,军用地图,印着一系列图片和简单的缅甸语发音,可以让任何一个人,手脚并用的和缅甸土著进行交流的手册……
但是,真正吸引雷震注意的,是每一个人身上都有的长方形金属盒。这些金属盒里,都放着厚厚一叠在英国殖民地可以通行使用的英镑,它们所代表的财富,已经足够让一个缅甸人,在这片属于英国殖民者统治的土地上,买上一块不小的庄园,过上衣食无忧妻妾成群的幸福生活。
在这叠钞票的旁边,还有两枚用绿色玉石雕刻而成的佛像,只要看看佛像上那犹如一汪碧波般温润无瑕的翠绿,再看看那在精凿细琢一勾一廓之间,点缀出缕缕佛道尊严,只能用巧夺天工来形容的精湛雕刻技巧,就算是对玉石古玩一窍不通,在场的所有人也可以看出来,这每一个玉石佛像,都是价值不菲。而在信奉佛教的缅甸,这样雕刻精美甚至能溶入一种生命力的佛像,更拥有着无以伦比的特殊意义与价值。
同样伸手打开一只金属盒,仔细观查的鬼才,注意力却被盒子里另外一些东西给吸引了。他小心的伸出手指,从盒子里钳出一枚花生米大小,整体呈现出树枝的造型,可以别在衣领上的金质勋章。
仔细打量了几眼,再用手掂了掂勋章的份量,鬼才带着一脸疑惑,道:“师父,这几枚用黄金铸成的小玩艺又有什么作用,轻飘飘的不说,又是倒模铸造出来的,单纯以黄金的价值来看,它们似乎和佛像及钞票相差太远了吧?”
雷震神色凝重的望着这些并排别在盒子里的金制勋章,一缕阳光照射过来,那一片灿烂的金色反光,在瞬间就刺痛了雷震的双眼。沉默了好半晌,雷震才低声道:“这些勋章上面的图案,是番樱桃枝!”
其他的人还没有怎么样,跟着雷震每天学习,眼光阅历已经今非昔比,出征前更对缅甸的风土人情,进行了详细调查与研究的鬼才,脸色也变了。
缅甸是一个多民族的国家,而占据绝对主导地位的,就是拥有全国百分之七十一人口数量,被称为“缅甸本部”的缅族。缅族人崇尚白象、狮子、榕树、妙声鸟和番樱桃树的嫩枝,认为它们是生命和力量的像征,每逢战士凯旋归来,缅族姑娘们都要为战士们献上番献樱桃枝。
鬼才托着那只金属盒的双手都在微微发颤,他霍然抬头,望着雷震,失声道:“师父,我们……不好,快停车!”
听着鬼才突如其来的叫喊,车内绝大部分人都莫明其妙的瞪大了双眼,从小和鬼才一起长大,对他喜欢恶作剧性格了如指掌的江东孙尚香,更是毫不客气的道:“鬼才,你又抽什么疯了?”
“鬼才说得没有错,我们必须立刻停车!”
从进入车厢开始,就一直低下头,仔细研究从日本情报人员手中缴获的军事地图的罗三炮,头也不抬的道:“日本特工能出现在这列军车上,已经足够说明,我们近期所有军事行动,已经完全落到他们的监视当中。如果能成功击毁我们这列载满坦克和各种弹药的火车,将会对远征部队造成精神与实质双重严重打击。刚才我还一直奇怪,以日本情报机构的行事风格,对我们这样一个重要军事目标,怎么会只派出了两架战机发起进攻。”
听着罗三炮的话,在场所有人脸色都沉重起来,双眼死死盯着鬼才手里那枚金质番樱桃枝勋章,二班长王二胜突然问了一个问题,“这种小玩艺,是不是等同于军功章?”
雷震略略点了点头,如果说钞票代表了物质生活的诱利,佛像代表了宗教信仰的迎合,那么这些纯金制成的番樱桃枝勋章,就是对在战场冲锋陷阵所向无敌勇士的认可与尊重!
“奶奶的,这些小日本随身带着一堆军功章,这不是摆明了在前面有一群被他们收买的乌龟儿子王八蛋,躲在暗处,就等着我们自己冲上去,抽空给我们打上一记冷枪吗?”
说到这里王二胜猛然瞪大了眼珠子,他用力狠狠一拍自己的额头,叫道:“不行,快停车!再不停车,我们可就是刚离开虎穴,又自己钻进狼窝了!不只是要停车,我们应该立刻调头就走,沿原路退回去。如果我们真傻傻的停在这里,只怕过不了多久,他们第二波轰炸机就开到我们头顶了!”
听着王二胜的建议,雷震、鬼才和罗三炮一起摇头,这个自诩为“粮仓里的老鼠”的二班长,头脑是够灵活,驱吉避凶这一套处世哲学理解得是够通透,但是他的眼光似乎还稍稍短浅了一点。
“日本人这一招玩得好啊!”
鬼才丝丝抽着凉气,道:“怪不得他们一出手就先破坏了这列军车上搭配的电台,让我们和上级失去联络,我们现在前进是死在偷袭上,后退是死在军法上,傻傻的呆在这里不动更是死在第二波轰炸上。能制定出这样一套铁锁封江,让人进退两难毒辣计划的人,当真可以称得上是一位杀人不见血的超天才!”
“我看设计什么让人进退两难的毒计,玩什么杀人不见血的伎俩,那位超天才和你这位从小就喜欢损人不利己的鬼才比起来,顶多也就是一个将遇良才半斤八两。”
在这种前进不能后退不得的情况下,还能用开玩笑的方法,成功让大家放松情绪的人,当然是参加过北伐,不知道经历过多少大风大浪,如果现在还没有离开军队,很可能已经混到团长位置的罗三炮。他两眼盯着地图,手指落到了上面的某一个位置上,沉声道:“如果在我们前方,真的埋伏了一支熟悉地形的缅甸土著杂牌军,他们为了弥补和我们这些职业军人战力差,应该会选择这片可以将地形优势发挥到极限的山地。在这里他们只要占据铁路两侧过于陡峭,为了防止碎石滚落,又做了防塌方处理,就连猴子都没有办法攀爬的山壁,哪怕是用石头砸,也能把我们连人带车一起砸成一堆破烂。”
王二胜插口道:“依我看在铁路上埋点炸药,直接把车头炸掉,或者干脆引爆车上的炮弹不是更好吗?日本人当年炸张作霖用的就是这个办法,做这种勾当,他们也算是老本行了!”
听了王二胜的话,罗三炮不由皱起了眉头,如果真是这样,那的确防不胜防。但是鬼才却在摇头,“我倒不担心这一点。”
迎着所有人询问的目光,鬼才在这个从小就喜欢恶作剧的家伙,在这个时候,却偏偏卖起了关子,突然哼起了一首歌:“我们都是神枪手,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,没有枪,没有炮,敌人给我们造;我们都是飞行军,哪怕是山高水又深,没有吃没有穿,敌人给我们送上前……”
鬼才那五音不全的歌声,绝对和共产党游击队队员铁蛋有上一拼,只听铁蛋唱过一遍,鬼才显然并没有完全记住歌词,现在随口乱唱,当真称得上是东拉西扯胡拼乱凑狗屁不通,但是听着这首歌,罗三炮的眼睛亮了,就连江东孙尚香的眼睛也亮了。
如果这次突袭是由日本情报部队主导,他们当然会二话不说,在铁道路基下埋设大量烈性炸药,把整列军车炸翻。可是由同样使用游击战术,就算有日本情报部门暗中支持,但是仍然严重缺乏武器弹药,同样需要从“敌人”手里去缴获的缅甸民族自由运动组织主导,他们一定会用更“温和”的方法取得胜利。
在形势许可的情况下,能抢多少就抢多少,才符合他们以战养战,愈战愈强的生存原则!
几双眼睛同时落到了罗三炮手指点住的位置上,到了这个时候,缅甸游击队伏击他们这列军车的位置,已经昭然若揭。
“想抢我们,我们不如来个先下手为强!”王二胜舔着嘴唇,道:“我们距离对方设置伏击的位置,还有十几公里,我们干脆在这里停车,然后挑选一部分精干的兄弟轻装前进,反从他们身后抽他们一记狠的!让他们知道,马王爷究竟有几只眼睛!”
罗三炮第一个附和了王二胜的建议,“没错,与其被他们牵着鼻子走,不如我们反手一击争取主动,说不定可以来说混水摸鱼乱中取胜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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